崔承林出身不凡，却也正因如此，他的一举一动，落到别人眼里都会被放大。

而眼前这位景王殿下，虽然看似不受世人看重，但却有着天下间最尊贵的血脉。

就算是一个废人，一样会受世人瞩目。

和这样的人凑到一块儿，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有可能让人有着各种解读。

今日哪怕他只要附和了这位景王殿下一句话，明天朝野就都会有传闻，崔氏投效了这位殿下。

这还没什么。

以崔氏的门楣，也不怕一点流言。

可偏偏这位殿下的身份太特殊了。

堂堂天下一等世家门阀，你去效忠一个毫无权势的被废了王爵的亲王。

而这个亲王身怀李唐血脉……

你崔氏想干什么？

想做李氏的忠臣？

还是想借李氏的名头，欲行不轨？

无论哪个，都足以掀起狂风大浪。

这风浪，已经有可能令崔氏动荡。

这位殿下当众问了他这一句话，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

若是后者，那这人心思手段，都未免太过吓人了……

崔承林心念电闪。

虽然明知如此，但他有别的选择吗？

他目光扫过遍地尸骸、残肢，还有数千聚集到一起，手上拿着木棒、鱼叉各种乱七八糟“武器”，浑身染血，目光惊惧愤怒绝望混杂的众多河工，还有仍旧虎视眈眈的神策军兵……

“王爵乃圣人所赐，自然也只能由圣人削夺！”

“无论何人，都无权妄议！”

“王内相此举，于礼不合，于法不合！”

崔承林咬咬牙，站了出来，振声说道。

说完，又整理衣袍，走到谢灵心面前，庄重下拜：“孟津县令崔承林，拜见景王殿下！”

谢灵心嘴角上扬：“崔县令不必多礼。”

还好，这是个聪明人。

“多谢殿下！”

“殿下且慢！”

崔承林顺势站起，转过身，目光灼灼，扫过当场，高声喝道：

“此乃当朝景王！”

“尔等见殿下不拜，是何道理？”

人群一阵骚动。

旋即开始有人伏地下拜。

是张志弘。

除了崔承林，就是他反应最快，已经意识到这位景王殿下是今日这里的人唯一的活路。

前提是，要将这个身份坐实了！

“孟津县尉张志弘，拜见景王殿下！”

“小人乔大拜见景王殿下！”

乔大此时也手忙脚乱地跪地磕头。

他想的没那么多，只是因为景王这个身份，因为是谢小郎君。

他这一拜，数千河工也相继纷纷下拜。

“拜见景王殿下！”

“拜见景王殿下！”

……

数千人的声浪汇聚一道，竟隐隐有一股慑人之势。

谢灵心此时在声浪中心，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山呼万岁”！

当然，他不是万岁，却也不妨碍他有这种感觉。

跪拜之声，山呼海啸，惊天动地！

一众神策军兵此时竟也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有人露出犹豫动摇之色。

苏佐明骑在马上，神色难看之极。

此时，崔承林突然踏前一步，骈指向苏佐明，厉声道：“殿下驾前，刀兵相向，尔等意欲谋反耶！？”

此话一出，神策军兵更是骚动不已，苏佐明面沉如水。

几乎就想拔刀将崔承林一刀劈成两半。

谢灵心嘴角愈发上扬。

这个崔承林，不愧是出身名门世家，还真是会来事。

有他在，今天这事就好办多了。

“都干什么？！”

苏佐明厉声开口，他再没有动作，自己这麾下军兵，怕是就真要跪了。

“神策军乃宫中宿卫之禁，圣人亲军！”

“除圣人外，不必跪拜！”

“莫说一个无权无职的景王，就算是监国三王当面，我等也不必跪拜！”

此言一出，众神策军兵都渐渐安定。

这话对不对且不说，但对神策军来说，就是对的。

神策军嚣狂不是没有因由的。

这是神策军威的体现！

除了圣人和北衙诸内相，他们就是可以不必理会任何人！

苏佐明一句话，就激起了神策军兵的骄狂之气。

不由得意一笑。

长刀一指，正要说话。

却见这位景王殿下手中忽然出现一个长匣。

立在身前，一手抹过。

长匣之上打开一道缝隙。

刹那间，一道精芒乍现。

不过两指宽，三寸余。

却仿佛那天上的红日射出了光芒，照亮了天地乾坤，令人难睁双目。

“嗡~”

一道细微的颤鸣声，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仿佛自心底升起。

下一刻。

极致的光明，便是无尽的黑暗。

苏佐明只觉眼前一亮，亮得刺痛。

然后天旋地转间，便陷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最后的一丝意识，就是感觉自己像个球一样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在别人的视角中。

却是光芒一闪即逝。

那先前还威风煞气的神策将军，一颗脑袋突然从颈上掉落。

砸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出了几丈远才停下。

那具无头尸体骑在马上，纹丝不动。

直到座下马感受到了一丝燥意，四蹄踏动，才轰然砸落。

“……”

在场所有人都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谢灵心阴神归窍，巨大的白龙消失不见。

众人才如梦初醒。

“死、死了……？”

张志弘眼睛发直，看着那颗滚落地上的人头。

武道五重的堂堂神策军先锋官。

放在江湖上，也是威震一方的高手。

就这么眨眨眼就死了？

就算是六重高手要杀他，也不可能做到这般轻描淡写吧？

回想刚才那一道令人目炫的精芒，纵然如红日般灿烂，却反令他感到无比胆寒。

那究竟是什么……

这位景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崔承林也一时怔怔，不敢相信。

他虽是文人，可文人亦佩剑。

身为世家子弟，他儒门六艺兼通，只论武艺，未必输于一般的江湖好手。

眼力他还是有的。

回头看了一眼谢灵心，心中的震骇更是无以复加。

都说景王不学无术，不通文采，不识武道。

他是把全天下的人都骗过去了！

神策军兵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主将被杀，怎能不乱？

惊恐、畏惧、愤怒、胆寒……

种种情绪，在众多神策军兵之中迅速蔓延开来。

好机会！

崔承林反应过来，连忙快步上前，大喝道：

“苏佐明假传军令！屠戮百姓！罪该万死！”

“对景王不敬！刀兵相向，意图加害，其心可诛！”

“景王殿下神威！逆贼授首！”

“今日之事，本县自当禀明朝廷，尔等各自归营，等候处置！”

“若是不听，便是意图谋逆！”

“天威一至，人头落地，全族性命不保！”

“勿谓言之不预！”

众神策军兵左右相顾，犹疑不决。

主将已死，没了主心骨。

那景王殿下眨眼间千军中取了苏将军首级，令人畏惧。

谋逆大罪，也让人不敢妄动。

但神策军法，已经刻在他们骨子里，来时的军令他们一清二楚。

也让他们不敢轻违。

一时进退失踞，左右摇摆。

谢灵心踏前一步振声道：“今日之事，皆在苏佐明一人，与尔等无关。”

“尔等此时放下兵器，孤只问苏佐明一人谋逆之罪，若是再执迷不悟，休怪孤手下不留情！”

“吼嗷——！”

旺财适时发出一声虎吼。

声浪重重，飞沙走石。

再加上刚才那一剑之威，主将人头在前。

众神策军兵胆气俱丧，再不敢犹豫。

在几个副将带领下，纷纷下马跪拜。

“拜见景王殿下！”

“拜见景王殿下！”

谢灵心负手而立，神色淡然，自有一股尊贵威严之气，令人敬畏不已，不敢直视。

心道果然是身具李、武两家帝室血脉的景王殿下，这等气度，有谁人能及？

崔承林心下暗叹。

真是好手段啊……

每一步都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一剑定乾坤！

这样的人，居然能耐得住寂寞，蛰伏这么多年。

看来，不仅是因为处境艰难。

更是……所图甚大！

唉……

暗自一叹，心中发苦。

他这算是被逼上了这艘“贼船”了。

今日之事，死伤之众，绝对是瞒不住的。

这些神策军兵、孟津河工的散去，必然要将发生的一切散布出去。

那时，谁会相信他崔承林与这位殿下之间是清白的？

张志弘此时忍不住又伏地一拜，激动不已。

总算是救下了这许多条人命。

而且这位景王殿下如此厉害，那汴州大水之事定然能有个交代，其中丧生的数万生民的冤屈，也有得到公道的希望了！

谢灵心面色不显。

其实这时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

总算是唬弄过去了。

还好有雌雄剑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苏佐明这个主将给干掉。

要不然有他在，就算自己有个景王的身份，恐怕也救不了这些人。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命崔承林将神策军兵遣散，以免再生波澜。

他自己将走到苏佐明死的地方，拿出灵壶。

收起一颗灵质珠，还有一颗血色的珠子、一件黑红色的盔甲。

之前在乔家村杀了数百漕兵，掉落了数百颗灵质。

算是小发了一笔横财。

却没有一颗灵质珠。

苏佐明一人，就给他掉了这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