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上，圣人忽然遣人传旨，”

白居易道：“逆贼闯宫，致王守澄身死，圣人震怒，命朝中商议个章程，查清此事。”

“还有，汴州大水，既有疑议，亦当清查，此事要在明日朝上一并议清。”

谢灵心奇道：“圣人不是闭关隐世很多年了？”

白居易面上也带着几分惊疑：“此事，也令朝中诸公惊异，”

“圣人虽闭关多年，但这些年来，若遇大事，还是会有旨意传出，”

“只是一个王守澄，不应该惊动圣人才是，”

“思来想去，或许真是汴州有什么事，让圣人亦心有牵挂。”

谢灵心撇撇嘴。

真的吗？

他有点怀疑。

“这与孤有何关系？白卿方才所言何意？”

白居易道：“这就是圣人旨意中第三件事了，圣人的意思，是要殿下明日也上朝。”

“嗯？”

谢灵心背都直了：“为什么？孤一个闲王……不，一个废王，上朝作甚？看戏吗？”

白居易笑道：“或许正是因此，圣人要为殿下正名呢？”

“毕竟殿下是圣人亲封，岂容人置疑？”

谢灵心撇撇嘴：“白卿自己可信此言？”

“呵呵呵……”

白居易笑道：“不管如何，圣人既命殿下上朝，定然是心怀殿下，这是好事啊。”

是吗？

谢灵心问：“明日圣人可会临朝？”

白居易摇摇头：“圣人虽有旨意，但怕是不会亲临朝堂。”

谢灵心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想探寻大云经和如来降迹的秘密，这个秘密恐怕是要着落在武则天身上。

但是真要他现在去面对武则天这个人，他还是有点怵的。

从交流群里那些人的谈论来看，联邦应该是和大周之间存在某种默契的。

武则天肯定也知道联邦的存在。

要不然，谈何合作？

她能建造通天浮屠和六道轮回，从另一个世界降生到这里。

也证明她不但知道有其他的域境世界存在，而且还掌握了通往其他世界的手段。

这样的人物，实在是让凡人难以想象。

身为蝼蚁，还是不要在这种巨象面前蹦哒的好。

白居易见他出神，以为他是紧张。

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生活在那样一个环境中。

再是英明贤德，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便道：“殿下不必担心，明日有老夫等人在侧，自不会令殿下陷入险境。”

谢灵心回过神，笑道：“那就多谢白卿了。”

……

次日。

无论是谢灵心，还是白居易等人，都有点傻了。

包括朝中诸公，连带监国三王。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更清楚了什么叫“圣心难测”、“天心如渊”。

紫薇宫中。

贞观殿，乃三王常朝听政、宰相诸公议军国大事之所在。

此时。

殿中包括三王在内，都跪在金陛之下。

一侍宦手捧圣旨，高声唱念：

“门下：朕绍膺骏命，临御万方。闻彰善瘅恶，乃朝廷之重器；戡乱安民，实宗藩之猷（yóu）。”

“咨尔景王李瑞，冲霄麟趾，禀气龙章！近者神策暴虐，屠戮孟津，尔以天潢之尊，奋雷霆之威，诛恶酋于军阵，拯黎庶于豺吻。”

“复勘漕弊，发奸擿伏；协谋庙算，靖除元凶。忠勤焯著，功在社稷！”

“今勅尔遥领幽冥天镇军大都督衔，开府建牙，仪同三司！”

“另授黜陟大使，巡按河南道，则节钺，行便宜事！”

“凡官吏贪渎、军镇僭越、漕运积弊、赈济亏空等情，悉听纠劾！”

“五品以上奏裁，以下即行拿问！遇冤狱可直决，逢灾荒可赈济！”

“一切州府县司、折冲戍卫，咸遵敕命！”

“旨到奉行！”

贞观殿中，一片死寂。

代王武承光、相王武承旭，跪伏在地，将脸埋在下边。

面色青紫变幻，难看之极。

其余诸公，也都惊疑变幻不定。

亲王遥领大都督之职，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过一个虚名罢了。

可开府建牙，仪同三司……

那就不是虚名了！

而且明明是遥领，为何要赐开府建牙？

所谓开府，乃自设幕府，并有任选僚属官员之权。

而建牙，便是树牙旗、私建亲兵牙军之权！

开府则独立三省六部之外！

出师则有建牙！

非宗室亲王不授开府，非战功卓著不赐牙旗！

凭景王的资历，哪怕他真是一直装疯卖傻，实则英明神武，也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封赏。

而且，遥领一州，只是名义上，并没有实际性领地。

上哪里开府建牙？

再者……幽冥天又是何处？

大周可从没有听说过有这个地方。

难不成……

三王和朝中一些大臣似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

除此外，其余内容对他们来说反倒不足为虑了。

大约意思就是让景王复查汴州大水、赈灾钱粮一案。

只是其中颇多耐人寻味之处。

但与“开府建牙，仪同三司”这八个字相比，其他的都无足轻重了！

此时，宦者走下金陛，一脸媚笑：“景王殿下，接旨吧。”

谢灵心还有点懵。

话他是听得懂的。

正因为懂，才更懵。

武则天失心疯了？

“景王殿下？”

宦者又催促了一声。

“哦！”

谢灵心连忙起身，接过旨意。

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

幽冥天……三十六重天？！

联邦真的和大周达成了合作！

谢灵心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错非如此，武则天绝不可能会有这样违背常理的旨意。

她知道自己是“投胎转世”的！

“景王殿下，圣人还有口谕：”

宦者满脸媚笑：“欲参佛国殊胜，先了人间天命，尔承天命，降生大周，当为我大周谋。”

“景王殿下，可明白否？”

谢灵心心中一震，更加确认心中猜想。

这是告诉自己，谨记身份，无论“前世”是谁，今生他都是大周景王！

难不成……这是要我为大周在联邦谋取利益？

我成双面间谍了？

这发展有点超出了……

我缓缓……

谢灵心思绪混乱之时。

贞观殿上其余人也好不了多少。

一个莫名其妙的旨意就算了。

这个口谕又是什么？

“尔承天命，降生大周”？！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圣人早已经定了储位之选？

不是武氏宗室中任何一人，甚至也不是监国三王中任何一人。

而是这个有着李氏血脉的……景王？

殿上诸公，都纷纷朝三王和谢灵心投来怪异的眼神。

有不可置信，有难以接受，有惊怒交加……

如宋申锡、李训等人，就是面带惊喜。

尤其是李训几个为了诛杀王守澄，选择临时合作的人，更是狂喜不已。

这叫什么？

这叫天降洪福！

这位殿下本来就不受任何人重视，与朝中任何人都没有半点干系。

偏偏就是他们在这时攀上了关系。

可以说，他们就是这位殿下在朝中唯一的根基！

从龙之功！

潜邸之臣！

天降之喜啊！

白居易、刘禹锡等人，身边也自有一群清贵文臣聚集。

此时也在班中面面相觑。

白居易“收留”了景王，他们都是知道的。

人以群分，他们自然而然也是选择了站在景王身后。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还没能发挥任何助力，景王殿下就蹭一下飞上去了？

“圣人烛照万里！”

“景王殿下英明贤德！”

此时，宋申锡在代王等人难看的脸色和仿佛择人而噬的目光中，带头出班拜倒高呼：

“臣宋申锡为圣上贺，为殿下贺！”

李训暗骂一声，慢了半步，也出庭拜倒。

“臣李训为圣上贺，为殿下贺！”

以其为首的舒元舆、郑注等人，自然也紧随而上。

白居易等一帮清贵相视一笑，也出班拜贺。

“臣等为圣上贺，为殿下贺！”

代王、相王等人神色黑沉难看无比。

他们没有想到，本以为毫无根基的李瑞，在朝中竟不声不响，有了这般多拥戴。

甚至有两位宰相阁老，连白居易这等名重天下的名士清贵，竟然也站了队！

其他大臣见此声势，知道景王大势已成。

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时也只能跟着拜贺。

如今多了这个变数，将来那个位子谁属，还真是未定了。

谢灵心站在这贞观殿上，金陛之下，接受百官文武跪拜。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形之势，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

这一刻，他恍惚只觉自己所立之处无限拔高。

霎那间便如当初第一次观想神皇驭天下图、第一次站立在通天浮屠之顶，俯视这人间山河，受万国朝拜之时。

【↑0.01、↑0.01、↑0.01、↑0.01……】

【如来降迹神皇驭天下图：25.78/100（↑10.62）】

神皇驭天下图进度不断上涨，一直涨了10点还多才停下！

谢灵心回过神来，伸手道：“众卿请起。”

脑中却是回响刚才宦者口中转述的口谕。

欲参佛国殊胜，先了人间天命……

难道这就是神皇驭天下图的奥秘？

今天发生的事，让很多人都晕头晕脑。

包括谢灵心自己。

等他回到白居易履道园，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灵心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武则天会有这么离谱的一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