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京。

偌大的荒坂塔总部会议室，赖宣就静静坐在桌前。

所有人都觉得赖宣这次彻底“失败”了…然而没人料到荒坂大人就这么轻易饶恕了赖宣，并且没有任何要解除赖宣职务的意思——相反只是将他一小部分权限给回收了，例如公司安保队伍的调动权限以及人事任命权。

“荒坂大人是真的爱孩子啊…”

“家庭就是荒坂大人看重的，像每个为荒坂呕心沥血的人一样，我们也是这样。”

私下里很多人都是这样说的。

不仅如此，赖宣似乎也学乖了。

就像是在父母面前犯了错得到宽恕后拘束的孩子——

饶是这样，他依旧想挽救夜之城的损失。

当夜之城的情报机构传来新田和也在荒坂塔的荒谬行动以及一系列昏招的时候，赖宣整个人显得尤为暴躁。

他口口声声在质问这个蠢货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在内部斗来斗去，同时他又下令要求荒坂的法务团队无论如何都要在庭审给NID物流子公司的权利过渡制造困难。

赖宣疯了一样。

只要有办法能让流失的资产回来，他什么都愿意做。

当“稚鸡们”还在防备这只Taka（鹰）有其他动作的时候，他早已下令让亚当·重锤前往荒坂工业园区了，并且在短兵相接的过程中，被一度认为是荒坂塔安保最强防线的重锤倒下了…

没错。

是战败。

是真正意义上的倒下！

会议室来来回回进出过很多高层，他们都承受不住里面低到离谱的气压和几乎不眠不休的讨论，就算有生化调节器，几天不合眼也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

刚开始还中气十足在肆意怒骂各个分层长官的赖宣，得知重锤受伤后第一时间要求夜之城荒坂分部将重锤完好无损地修好。

下这个命令的时候，整个会场很安静。

只有赖宣那仿佛心死了一般的平静声音。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一味地抽着烟，眉头紧锁，身旁的助理们都不敢出大气。

如果这个节骨眼上，作为荒坂现存最强战力梯队的佼佼者重锤倒下的话…

那就是荒坂一次沉重的耻辱性打击。

可是——

“希望，重锤彻底被解决。”

这是赖宣在心中最先冒出的想法。

如果要问他对重锤是何种看法，人渣，垃圾，一个怎么都死不了的变态；但这种人，鹰派必须要用！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杀戮，如果把他给华子，美智子——甚至是父亲，那么赖宣是不愿意的。

赖宣是宁愿牢牢背负追逐权利的疯狗之骂名，也不愿意让其他人掌握和他对抗资本的家伙。

所以…他为什么会希望重锤死呢？

大概或许是他完全没料到重锤第一次主动做事，并且将企图在夜之城荒坂塔内完成夺权的新田和也给压制了，提前到了凛那边。

这极其危险，几乎要把他布下的棋局给毁了。

这是一次巨大的失误。

也再次证明了亚当这种人物会在完成既定目标的情况下私自作出行动——

不过，凛竟然赢了。

这是让赖宣觉得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作为荒坂的掌权者，赖宣虽然不是技术出身，但完全是可以洞悉产品属性的。

凛身上那套从新美国叛逃科学家手里拼凑出来的义体，实际意义上完全对标不了龙骑士——不，可以这么说，在亚当·重锤的迫近式作战下，林跃正常义体可能都要吃大亏，他之所以强是因为黑墙无时无刻的链接，但自从狗镇之后…黑墙链接断了。

其实赖宣大发雷霆绝不是新田的愚蠢，也不是凛会击败亚当·重锤，而是他怕那唯一一位与自己理念不知是否相合却意念契合的家伙。

这场大戏，本不该让凛一个人背负如此之多，赖宣第一次因为心软而迟迟无法下令。

父亲看在看着…

赖宣只能像个尽力维护荒坂的总裁，冷漠地下命令。

他在想，如何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将重锤这个干扰因素排除在外。

一向拖沓的管理层和运行机制这一次却一改往日。

“从日本一路运送过去的备用龙骑士型义体派上了大用场！”

“亚当主管可以正常上线！”

当助理满脸喜色在赖宣身旁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荒坂总裁的脸皮下意识抖动了一下…

助理有些畏惧，他不太明白自己的哪句话引起了老板的不满？

赖宣就这样直勾勾看着对方，让人心里发毛——

“辛苦了。”

赖宣突然笑了。

如释重负一般继续指挥情报机构正常运转，和其他总部的高层磋商问题，对下一步做打算。

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夜之城总部通讯连接器有了反应。

徐之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刻，他看向了最主位的赖宣。

荒坂三郎不在…

徐之紧张情绪并未得到舒缓，反而更加谨慎了起来。

夜之城出现这么大的问题，荒坂三郎还让自己“犯下错误”的孩子执掌大权，这本身就不合理。

徐之跟了赖宣这么久，他始终记得赖宣的话。

做任何决定前，动脑子。

首先，赖宣的职权如果是正常的，夜之城的人事会立马完成调动，然而到现在总部对夜之城的影响几乎没有，甚至没有其他区域的荒坂安全部队介入——

被看住了？！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徐之都吓了一跳。

两个人像是站在悬崖对向一般，连接他们的只是一根细细的钢丝，一步错便是深渊。

“赖宣大人！”

徐之的声音中气十足，“我为我们夜之城总部的纰漏向您和总部的各位长官道歉，恳请您责罚。”

没人敢说责罚。

赖宣不说话前，他们只能假笑着点头，“辛苦了徐之君，这不是你们的问题，叛徒是不会看时间挑事儿的。”

略作思考的赖宣站起身，活动了下久坐发麻的腿——

“赖宣大人，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两夜一天没合眼，他们都有些汗颜。

赖宣缓缓说道：“徐之，告诉我…公司被那家伙拿走的概率有多大？”

徐之一脸凝重。

“七成的概率。”

一片哗然。

这个时候最坐不住的不是鹰派，反而是稚鸡派的人。

“KUSO！你在说什么？夜之城的法务团队什么时候成了一帮只吃饭的废物？！”

“沃森区的锻炼还不能让他们出师么？”

赖宣伸手阻拦住了那个情绪激动的家伙，仅仅是一个眼神，那人便不服气地重新坐回了板凳上。

急什么…

赖宣要的就是七成！

“是这样的，赖宣大人。法理意义上，凛早都被我们的法务团队做好了详细的变更手续，我们只能设障碍，让这个事的进程尽量推缓——”

似乎是看到赖宣的表情很难看。

徐之脸不红心不跳地赶忙低头致歉，“是我们失察在先，但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无力回天了——我们需要把重心放在荒坂工业园区的保护上，很多对手，包括沃森的那些犯罪分子都盯上了。”

“至于荒坂银行做些什么…您也知道，那是跟狗镇灰色军火生意沾边的，钱走的是欧洲银行，我们无权干涉。”

该死！

所有人都下意识不满地看向赖宣，可是看见赖宣那张想杀人的脸…大家咽了口唾沫都不说话了。

现在只等这个总裁的决策了。

毕竟上头还有三郎大人看着呢，他得玩命表现。

然而——

“给我找到新田。”

赖宣说道。

然而徐之却摇头了，“事件爆发以后，新田副总裁已经失联了，同时总部外派的安全主管健一三郎也无法联系得到——重锤现在在工业码头，需要连线吗？”

新田失联。

这事儿虽然意外，但完全符合逻辑。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新田和也就是十个脑袋也得齐齐剁了，废了他都是最基本的，压力的公司法会让他生不如死！

人权被剥夺，哪天出现在荒坂原型的试验基地内都不意外。

“这…”

现在夜之城的好像没戏唱了？

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现实是他的权限只能够在夜之城附近调动力量，且夜之城存在的最强的两支特别队伍分别是亚当·重锤和健一三郎带领的，现在亚当已经废了一身义体，健一三郎和新田和也都出了问题。

保守治疗，及时止血，貌似是最好的办法。

赖宣沉默了很久，徐之也不催，他最高明的地方在于，把话题悄无声息转移到我们现在已经没手段的方向了。

赶紧让荒坂对凛的压制停止！

这是当务之急，戏演到这个地步，三郎若是不信…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赖宣也是如此想的。

他只是在心里反复问一件事，父亲，你到底信还是不信呢？

为何现在都没有反应？

终于，赖宣在思忖一番后无奈一般地宣布，“让重锤回日本总部接受黑墙ICE化改造，荒坂安全部队对夜之城所有设施采取隼级别戒备，一切项目暂时冻结，对外业务调上一个等级开展。”

“反情报部长听说在中庭闹剧中为了自保夺取了詹金斯的权限？”

赖宣对这个貌似很感兴趣。

徐之犹豫一番后点头了，“新田总裁认为V小姐是凛那个叛徒的簇拥，但实际证明，很多有关于庭审细节的情报都是她在提供，并且她现在已经带队去做紧急预案了。”

紧急预案。

说得好听，还不是让那些陪审团屈服于荒坂的淫威。

赖宣点头，“很好…但我现在没有人事调动的权利，让她先干着吧，事后我父亲自然会有定夺。”

“哦，对了——该清理的，事后总部会及时进行清理。”

赖宣伸出一根手指。

说实话，事情到了现在，看样子凛确实做到了让荒坂把打碎的牙齿往肚子里咽下去了，并且赖宣的决策，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在挽回损失。

哪怕是对他意见颇大的稚鸡，都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这儿熬了许久，一切行动都是在众人的眼睛下，不存在暗度陈仓的决策。

那些有关于凛是赖宣扶持的铁杆狗腿子的谣言开始不攻自破了…

毕竟很多进攻行动都是赖宣亲自督导的，最关键是亚当·重锤的阻拦，让亚当那种疯子装输？有这个想法的人才是疯了吧？！

赖宣和徐之的目光隐晦地交汇，一切都在不言中。

“那就——”

“哥哥，请等一下。”

赖宣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双手撑在桌面上的他，额头的青筋跳动明显，他就这样只用脖子扭动脑袋的方式回头看向身着黑客服材一般的荒坂华子——这让进来的华子有种被饿狼盯上的感觉。

那双眼…

华子硬着头皮上前。

在荒坂她是合法参与公司决策的，至于迟迟不出现，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陪在三郎身边看赖宣的表现是否有疑点。

“看来妹妹的工作很轻松，所有的高层都在这儿，我却没法联系到你。”

赖宣语气不咸不淡。

华子手放在身前轻轻鞠躬，“万分抱歉，赖宣总裁。”

这个女人平静的目光让赖宣和徐之有些心惊肉跳。

“为何…要召回重锤？”

华子淡淡地问道，不趁着赖宣说话，她第一时间补充道：“是父亲问的。”

赖宣鼻腔里喷出一阵气，“已经失去了重要武器，还要采取激进措施吗？重锤是无法复刻的特殊品，父亲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恐怕，是替你自己问的吧？”

华子摇头。

“实不相瞒，赖宣总裁…新田桑，健一桑以及亚当的下落，我知道。”

赖宣似乎并不意外，而是让开了位置，伸手示意妹妹站在这里。

“看来父亲给了你行动的权限，请吧。”

华子瞬间愣住了。

不仅是华子，高层，甚至是徐之都傻眼了。

这特么是赖宣吗？

所有人都下意识想站起身，他们以为这是赖宣发怒前的征兆，然而事实是，赖宣还真的站到了一旁，助理推来椅子，他便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似乎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呃…赖宣——”

赖宣突然地吼道：“请快点！还要让荒坂在这种拖延的戏码中损失多少？！”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这场失误已经将我钉在了普罗米修斯的受刑柱上，请不要再试探了…荒坂的士兵在送命，知道吗？荒坂华子！”

华子显然没料到父亲说的应验了。

哥哥…真的认清现实了？

“重锤不能撤回来。”

华子上前一步，“我一向抵触您冒进的选择，但这一次损失太大了，涉及到我们在夜之城的主动脉，无论如何都要作出尝试。”

赖宣的手捏紧了。

凛…真的能再面对一次重锤吗？

拜托了，老天，饶过我吧，也饶过他吧。

从钢铁之龙走到现在，赖宣输了很多，赢了很多，那些果实无一不是在累累白骨上结出来的——但凛真的承受了太大的强度，赖宣是第一次佩服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愧疚之心。

那是钱无法弥补的，命运被掌握的感觉，甚至都可能导致后续凛帮他的计划流产。

一切就不值得了！

“健一三郎在追凛和狗镇的中间人。”

华子给在场的高层公布行动细节，“重锤在可能路线上进行堵截，至于反情报部门的部长…大家都知道的，人事任命已经冻结，这场行动并未通知V部长，确保能够将叛徒击杀。”

荒坂家族总部唯一的女性掌权者声音冰冷无比。

“荒坂会让敌人知道，蒙骗我们是什么代价。”

赖宣突然有些想笑。

这句话，难道是在说我么？

徐之看了一眼赖宣，心中满是对凛的同情…

终于还是没算过荒坂三郎么？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赢得过这个怪物呢？

赖宣，我们好像运气很糟糕啊。

……

随着时间推移，即使不去注意细节的赖宣也知道，健一三郎已经和凛进入了遭遇战的状态。

华子紧张地从士兵的作战记录仪上对凛的状态进行判断，赖宣已经不忍继续听了…

先是重锤，后是健一三郎！

这两个人要来杀自己，荒坂塔的卫队得增加两倍。

但他没放弃，脑子里在思考任何一种可能性，哪怕是一丁点希望，他必须要帮凛。

至少，为了自己那点良心。

这种东西本不该存在才是，但赖宣跨不过心里这道坎。

就在他因为困倦和恍惚的时候，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赖宣皱着眉头抬了起来。

画面是是凛沾满血的脸，他的眼神如同修罗，此刻正持刀与画面所属之人进行对抗。

“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健一三郎要败了！”

“妈的…”

要败了？

一阵哗然，赖宣看着凛将健一三郎推下高架桥，记载画面的硬件似乎因为剧烈地碰撞而闪烁个不停！

“负责网络通讯的部门呢？”

华子的声音有些尖锐。

或许连她自己都发觉，凡是决策制定者，在发现事态失控时，都会不甘心且疯狂。

赖宣嘴角有一丝冷笑。

他记起来以前在钢铁之龙时，流浪者自由散漫和爱恨分明的氛围一直持续感染着他，里面能打的小子很多，他们都以杀了多少个荒坂的人为功勋，但那些小子都没这个牛逼。

对，他就是想用这么粗糙的词汇。

真牛逼呀…凛。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华子这边的通讯随着健一三郎的倒下完全失效了。

技术部门只是简单排查了一下，推测出作战地点可能存在强烈的电磁干扰，看峰值是处于爆发前的状态——

这也就意味着，后面的指挥权只落在了亚当·重锤的手上！

华子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哥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然而当她看到哥哥深深皱起的眉头时，她突然有些后悔，一个可怖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赖宣真的是为了荒坂？

如果按照刚才的保守措施，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不用付出健一三郎为代价？

荒坂只需要休养生息，依旧可以在夜之城有一席之地的…

该死！

“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联系到亚当！”

周围的高层都面面相觑，脑袋快要蒙圈了。

不是，今天这兄妹俩换脑袋了？

“凛的状态很差了，只要恢复通讯，让重锤立马下手，不要活口，到时候用灵魂杀手即可！快！”

旁边的官员连连点头，赖宣手肘撑在大腿上，在思考信号断线是否和凛有关。

该怎么救你，凛，回答我？

所幸，荒坂总部的情报分析师不是吃干饭的。

赖宣在旁听的时候，很快知道了凛的意图，他企图借用一处可以增强功率的荒废军用信号塔来进行一次电磁脉冲，当然，这个塔也是可以接入旧网络的，意味着凛可以以此为突破口进行一次数据爆发。

好小子。

赖宣和徐之都暗戳戳地握拳。

消灭有生力量，各种计谋的应用，请君入瓮——这不是个年轻人该有的谋略。

他天生仿佛就是为战斗而生的！

妹妹。

你好像没戏唱了。

赖宣示意华子继续做决定。

估算来看的话，重锤是扛不住这种量级的数据冲击。

赖宣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他想听到最终的消息。

不管日后他帮不帮自己，赖宣都只想让这个聪明的家伙保护好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次自私的想法了。

就在华子手忙脚乱的时候——

“赖宣。”

苍老的声音从会议室外面传来，还有一阵老人咳嗽的声音。

三郎的和服袖摆随着走动有些飘忽，身后的侍女小心地扶着他的手臂，他眼中的喜色难以压抑。

“父亲？”

赖宣站起身，站姿都显得不是那么稳重，握着双拳，像是没有弥补成功的孩子。

但实际上，他对这个腐朽帝国内权利控制的分层憎恶到了新的高度。

三郎不是浪费时间的人。

他花了代价，验证了儿子的忠心，那就自然会作出决定。

“用你的脑袋，帮帮妹妹，一家人不可以赌气。”

赖宣下意识摇头。

“父亲…我已经…”

他重重弯腰点头，“无法再接受失败了！请原谅！”

一阵沉默。

三郎叹了口气，按在他肩膀上，“做吧，输了也不后悔。”

此刻，弯腰脸对着地面的赖宣，嘴角轻轻勾起了。

凛，让我为你的战斗献上最后一把火吧。

他猛然起身，走到华子身旁，语气沉着冷静：

“荒坂在近地轨道有一颗卫星，我们可以用它联系到重锤，将荒坂最后一笔可能的损失…重新夺回来！”

有了三郎的压场，这些早都快吓傻的高层们忙不迭地点头。

荒坂今天的损失，是大出血。

只能靠保守治疗。

所有人都不清楚，只有赖宣明白，这颗卫星可以让凛将一切敌人扫除干净——

那就让星辰，为你的新生加冕贺礼吧。

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