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布尼克码头。

荒坂工业园区遇袭后第十八个小时。

荒坂的技术专家们从荒坂的运输浮空车上抬着一台宛如货箱的立方体，登上停靠在码头已久，船身都被海水腐蚀出锈迹的铁船。

风中满是腥咸和化工废液的臭味，平日里在埃布尼克码头到处都能看到的漩涡帮今天好像全部销声匿迹了。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愤怒的荒坂。

第一独狼的损失，放在任何一个公司都是无法接受的，因为这代表着一家公司是否具有“精准手术”的能力——

要知道在生意场上指望用凌驾在法律之上的公司法说服对方显然是不可取的，浪费大量的时间就意味着机会的失去，所以他们通常会用硬手段让对方的CEO或者实际控制人吃亏。

“看看完整度，尤其是大脑部分。”

“该死的，保持水平方向！”

即使是涨红了脸，荒坂穿着化工服的技术专家们也不敢把手里的东西磕碰一下，很难想象现在里面有着一个活人，或者说…活人的脑袋最合适。

没人敢对今天亚当重锤受到的伤害发出一句讨论的声音，但大家都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惨状，整个义体像是被十几个黑客硬生生群攻了一样，所有线路都毁了——

如果不是荒坂针对重锤大脑保护，整个改进式的龙骑士义体可能会在大脑附近产生爆燃现象，到时候可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家伙还能活着吗？

所有人都不禁在想那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家伙，能将重锤打出这样，那他到底又是什么怪物呢？相比于荒坂的士兵，这些技术专家知道出手的家伙就是荒坂夜之城的黑墙受体。

严格的保密协议让他们不敢透露半个字，哪怕是自己的家人都不行。

随着人员抬着箱子进入这条货轮船尾的船长室以后，众人都被眼前的一幕还是给震惊到了。

在市面上有价无市的龙骑士全身崭新义体扩展组件，被荒坂和亚当自己精心校准过，此刻就静静挂在全透明玻璃的展窗内，在惨白色的灯芒下闪着幽幽的寒光。

周围墙壁华美的红色绒布上是一把把精美的枪械。

没人会质疑亚当在杀戮方面的选择，这儿的武器都是经历过公司战争老独狼的精挑细选，你可以说亚当是个疯子，但不能说他是个蠢货，为了更快更高效地完成杀戮，他会很虚心的。

当然，整套龙骑士义体放在这里显然是不安全的，毕竟里面的核心架构是很重要的东西。

众人收回目光。

被击败跪地的赛博疯子不会去创伤小组，而是要找一台义体，让他先缓过神来，毕竟对一颗头颅进行救治对创伤小组来说是有些难了。

咔！

正方体的箱子打开，周围的技术专家都下意识退了一步，只有带头的看来有些勇气，手伸向了飘满冰块淡绿色溶液混合物泡着的容器内。

哗啦…

伴随着搅动的声音，摸到了东西的荒坂员工咬咬牙，颤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了一颗乳白色的篮球状肉块，下面还连接着很多强行切断的义体架构。

“呵呵呵…”

被捧起的脑袋上，亚当重锤的义眼早都被烧毁了，只有空洞的黑圈，下颌是金属的他似乎是因为这场轻敌导致的失败神经反射一般张着嘴巴，发声系统的烧毁让他只能从嘴里发出气流声。

“这特么…”

有人在小声咒骂，眼神不自觉瞟向门口站着的男人。

据说那是重锤的副手，原先夜之城街上的小混混，跟十八岁在纽约街头上无所事事的亚当一样。

“把义体组件弄出来！”

随着义体从展柜中取出，很难想象这一身重达百公斤的义体的所有神经压力要放在一颗脑袋上。

科学上来讲，这么做等于把这颗大脑还存活的脑袋给废了，但大伙儿都知道这是亚当重锤，荒坂对他的维修检查单上是怎么写的，就怎么照做。

宽敞的船长室地板变成了改装的临时手术床，技术专家忍着不适感将亚当的残余部分轻轻悬放在上方，可伸缩的一次性义体组装流水线铺在地面上，液压装备也全部准备好了。

看着流水线两侧那足足有十多管宛如胳膊粗细的抑制剂，这些东西要源源不断往亚当重锤的身体里送，作用和血液都差不多了。

伴随着有节奏的机械传动声，组装开始了。

“咻唔！”亚当重锤的副手迈亚·杰里吹了一声口哨，让那些都退在两边墙根展柜底下靠着的技术专家都看向那个手里玩着一把老旧左轮手枪的浪荡青年。

这枪，还是某个摇滚青年的。

“还不走吗哥几个，重锤要是醒来了，他可是会发怒的哦。”

技术专家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看了看周围的伙伴，刚才就是他从混合液内捞出亚当头颅的。

“需要给他的ICE打个补丁，还有个外接盘，对他有用。”

迈亚摇摇头，他可没心情研究那个ICE升级，因为这么多年过来了，重锤就没吃过这种亏，对荒坂本就有些阳奉阴违的亚当自然肯定压不下这口恶气。

“那你跟他解释吧。”

迈亚看样子是准备投降了，转身走到了甲板对面吹风。

亚当在荒坂的自由度真的很高，而且公司专门给亚当在执行任何行动中给了误伤己方或平民的权限，也就是说，这个赛博疯子心情不爽时真的会滥杀无辜。

当他正准备看好戏的时候，余光中发现一位消瘦的家伙腰间挂着武士刀，静静地站在侧面。

……

流水线将义体组件全部紧凑安装在崭新龙骑士义体架构上时，系统自检毫无征兆地开始运行。

噗呲！

自动打入的抑制剂第一针就像是牛饮一般涌入了亚当身体侧面抑制剂的入口，莹绿色的液体对人体的刺激有多大无人感想，很快空瓶子就叮叮当当掉在了地面上。

抑制剂一针一针打入，这样的剂量足以让夜之城那些在义体医生那儿装了时髦货的家伙们汗颜。

死人都不能这样打。

当所有人注意力放在最后那一针抑制剂上时，全然没有发觉亚当重锤侧面接驳的仪器上系统自检已经彻底完成了…

对于没有加装高级义眼和战斗义体的普通人来说，就是眨眼间的区别。

针头已然弯曲，地面上空荡荡的，接驳义体的线路也早都掉落在了地上。

一道道残影以中间为圆心划开，重锤手上拿着的则是这座城市中唯一的智能霰弹枪型号，只不过这把来自康陶的高效杀戮武器，被他赋予了新的名字。

【八星铳】！

重锤像是在测试义体是不是好用，又或是大脑断线前那一抹耻辱带来的滔天怒火无处释放，八星铳下方子弹空壳掉落，另一只手只是冷漠地塞着子弹。

耳鸣传来的那一刻，这间屋子内像是各种声音炸开了一般！

如同有一个透明人正在以无形的外力击碎那些展览橱窗，漫天飞舞的智能霰弹枪子儿无孔不入，藏在银白色无菌服下面的脑袋太过脆弱，就这样接连炸开。

亚当杀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手在空荡荡的腰间摸了摸，枪稳稳地指在那人的脑袋上。

屋子里喷溅的“红油漆”泼洒在银白色的材质上，那家伙像是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没子弹了。”

亚当爱惜手中的武器显然比那些随意剥夺的生命更重要，他庞大的身躯堵住双腿发软的家伙，企图将面前的人脑袋踩碎。

“黑墙的ICE！”

亚当的脚悬空了。

回荡的电子音效在那个已然失禁的家伙耳边响来响去，重锤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显然他对这个东西非常感兴趣。

“针对…针对黑墙受体的ICE，从黑墙科技中提炼的加强，是美智子小姐…她们团队的研究成果，可以抵抗黑墙类型的快速破解。”

人在惊恐下只有两种表现，失语或者思维异常清晰。

“被人*的肉也不是一无是处。”

察觉亚当原地不动的家伙战战兢兢从身旁的那些沾满血污的仪器中找到了外接盘和下载盘，他的身高无法靠近亚当，亚当竟然轻轻单膝跪在地上等待技术专家的改造。

“我得留你一命，感谢我的武器为你说了话。”

死命控制着手不要发抖的家伙快哭了出来，然而亚当伸出手稳住了他的手，感觉手被铁钳子箍住的家伙满头大汗，将端口插到了亚当的脑机接口上。

“那家伙呢？”

亚当觉得自己既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对方一定不会好受。

他现在已经转变目标了，要把跟那家伙有关系的一切人都折磨死，他讨厌猎物抓不住的感觉和输掉的耻辱。

在他看来，那种散装货的爬虫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是赌上性命的。

只不过长期义体压力和高功能性导致的记忆断片，让他一时想不起“奥特”这个名字属于谁。

听到亚当询问但却不知道问什么的技术专家快崩溃了，他生怕答错了就要被捏碎脑袋。

“凛…”

技术专家眼珠子一转，开始说起了瞎话。

“他…他肯定无法抗衡龙骑士这种我们研究已久，外装组件最成熟的最强义体——当然，本州也已经为您研究了新的义体，据说独有的重力场设计。”

亚当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音。

或许迈亚知道，那是他在笑。

亚当喜欢看人为了活命口不择言说胡话跪舔的样子，这种乐趣让心里的不爽消散了许多。

重力场在亚当看来就是垃圾，无法准确追踪敌人位置，没有简单高效的力量来得痛快，就算是有精密制导的武器，那也无法干扰到自己。

亚当只是简单思考就对本州的义体宣判了死刑。

如果没猜错的话，下面那些人又会把这东西当做能抗衡自己的武器，让自己来试试——但亚当很明白，最强的只是自己。

曾经在核保灼热气浪下活下来的他逐渐接受了宿敌黑手的死亡，与此同时他发誓不会再轻易倒下，他要做这个城市中强者的噩梦，顶级独狼眼中的——

不陨之敌！

当ICE更新完成的时候，亚当的植入体全部正式在线了。

后退一步的技术专家两只手挡在面前，脚下被尸体绊倒，“别杀我！”

亚当的义手握了握，发出咯咯的金属摩擦声，他嗤笑了一声——

正当他再次想要攻击别人的时候，门口自动门打开了。

鼻青脸肿的迈亚被某人一把甩进了屋子里，趴在地上的他看到了满地的尸体，但却一点都不奇怪，爬起来后静静地看着亚当。

“鬼小子，你要是在我第一个先弄死你。”

亚当放弃了杀掉那个吓昏死过去的技术专家，大手在迈亚脑袋上揉搓了几下。

健一三郎环抱着手臂，他身后还站着一位矮小的男人。

亚当看见上级一般不说话，或者是百分百的轻视，只有荒坂三郎和赖宣他才会拿出一点点态度出来。

“你没死？”

亚当觉得新田这种家伙还在简直是一个奇迹，那个V没动手，就证明新田的内斗彻底失败了。

健一三郎看着满地的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这家伙对荒坂是好还是坏。

新田完全不像个国家总裁，相反现在的他颇有一种穷途末路之人的焦急，健一三郎带他来这儿，亚当觉得大概是和那个荒坂园区的家伙有关系。

健一三郎不准备帮出现在这里的新田说些什么，相反他只是颇具警告意味地说道：“再这样我不介意让你两条腿卸下来，然后好好躺几天。”

亚当不屑地嗤笑。

“健一主管，我的义体永远年轻。”

然而就当亚当准备激怒这个家伙的时候，按耐不住的新田突然厉声开口：

“亚当！那家伙可能还活着！”

呼！

健一三郎抽刀的动作看似很慢，但实际上却是稳稳扎在门框的金属上，那东西像是泥捏的一般，刀锋立马钻进了里面！

亚当的义手被刀背挡住。

健一三郎是个守旧的家伙，即使新田确实只是暂代的傀儡，他也必须为了这个名头让新田不能被亚当抓在手里，那样荒坂就会没有尊严。

这种死板武士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被挡住的亚当跑动时带来的沉重脚步声让新田退后一步差点摔倒，健一三郎伸手抓住那家伙的胳膊，替他维持了作为荒坂分部总裁的体面。

“你说什么？”

亚当的义眼内很是阴沉。

新田被吓了一大跳，一方面对赖宣快恨死了，一方面却只能祈祷健一三郎会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于是他赶忙说道：

“有人知道那家伙上了夜之城一家公司的自动驾驶车辆。”

然而这个时候发现软磨硬泡让自己带新田来的健一三郎终于觉察到了面前这个家伙在想什么了，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死心，想要借助这个疯子的手完成报复！

所以他开口了。

“凛活不了多久，义体无法提供那么大的算力，就算活着义体烧毁情况和你差不了多少，除非有个冷却池一样降温的设备在他身上。”

“亚当，你也是研究过义体的人…难道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亚当的手按在刀背上，似乎在思索。

理论上来说，那家伙没有理由不死才对。

新田完全没料到健一三郎要拆自己的台，愤怒不已的他大声怒吼：“我他妈是你的上级吗？”

健一三郎的脸色一冷。

不过碍于规矩，他还是没有发作，用刀将亚当的手推开，然后微微低了一下头。

其实，新田越是这样不择手段，他离自己死亡或被替换掉的命运就越近了…

他实在不是这块料。

并且健一三郎也不认为新田能有什么资本指使亚当去NID找凛，毕竟现在总部的命令可没下来，重锤再傻也会等总部的。

毕竟重锤是怎么被驯服的，健一很清楚。

“妈的…”

见重锤不说话，新田似乎豁出去了，他那为数不多用到正处的脑子看破了现在的关键点，那就是必须裹挟健一三郎上这趟船。

公司们都盯着荒坂的动作，狗镇的事情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要让健一三郎跟上的话就得按照总部的指示做文章。

“难道干看着凛把荒坂的资产吞了？一般废物…杀一个女人做不到吗？”

健一三郎对新田的“狂吠”并不感冒，他所理解的女人还是那个在中庭占据主动和上风的V。

“不管他是死是活，有个女人是他的代理人，都不需要荒坂的介入，难道不想在总部腾出手前帮荒坂挽回一些损失吗？健一三郎…你是美智子小姐的亲信，难道要把一个缩水的烂摊子丢给她么？”

毫无疑问，这句话戳到了健一三郎的痛点上。

新田是要被废的，这是可见的未来，但…就这么眼睁睁采取保守措施？

现在赖宣这一派也遭受了重大打击，是个好时机。

亚当扭了扭脖子，“杀一个夜之城随处可见的女人，真无聊，让你旁边这个屁股到处坐，说是武士精神的家伙去办吧。”

没重锤可是无法执行的…

新田的脑袋还在想对策。

“让那个V提供NID的安保情况，她手下的黑客团队如果不肯配合，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我多说吗？”

“特别行动部门都压不住她了，现在荒坂夜之城分部的权利已经是她的了，别到时候给人玩了还傻乐呵！”

新田的声音实在算得上聒噪，亚当现在完全没有兴趣，他只想得到总部袭击NID子公司的命令——

“亚当！”

作为一个技术官僚，新田算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用上了。

“这是荒坂产义体后门在被刷掉前读取到的IP地址！”

新田像是疯了一样，不顾健一三郎的阻拦，手中抛出一颗芯片，亚当轻轻抬手便接住了。

“以前赖宣奖赏过他一次，这个从底层出来的白眼狼只相信夜之城的义体医生，某些义体就被他弄到了沃森的某个义体医馆里，那批义体材料和程序我的人过过一次手，被V给扫掉了。”

“凛要想安全使用，就必须刷掉后门，虽然这个间隔很短，但是被我的人读到了，就在沃森小唐人街，那医生保准是在刷义体，万一是要拿给那家伙使用呢？”

亚当看着手里的芯片，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假。

“我们的人在夜之城还在找，你太心急了吧，新田总裁？”

新田和也冷笑不已。

“但你们怎么不去NID子公司呢？”

亚当重锤似乎想要询问，健一三郎伸手打断了。

“那女人我来杀。”

人型武器回敬道：“我杀。”

健一三郎摇头道：“你已经失手一次了。”

亚当也不客气，“你引以为傲的速度也不是没追不上一个怎么都看快要死了的人…话说，黑墙ICE你来得及对抗吗？”

边说边凑到健一三郎面前的重锤眼里满是红芒。

健一三郎摇摇头，他确实不如重锤那么快速，只是重锤也没想撕破脸皮专心对付他而已，自知之明他还是有一些的，“失败了，你可就没有任何理由了。”

重锤走到那个昏死的家伙面前，一把将他提起，丢到了三郎脚下。

新田如释重负，健一三郎看都没看一眼这家伙，似乎在想些什么，消失在了夜之城海边的雾霾里。

踉跄起身的新田，在轮船下安保的搀扶坐上了【湖女之剑】…

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受了屈辱，反而是如释重负一般，给某个公司的人发去了简短的一条信息，那是荒坂一直以来的敌人…

这是真正背叛者最后的恶毒。

【万无一失，明天休庭之时，我要求撤离荒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