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大人，回公司么？”

从来生出来后的林跃此刻正坐在后排座椅上。

铃木也早都把荒坂学院的事情给办妥了，现在全部移交给了V那边，办事不牢靠的荒坂学院安全部门势必要遭到反情报部门的清算，他们的权力一半都是针对内部的，美其名曰“内部纠察”。

当然，无的放矢的事情林跃不会干，V也不会出现在那个场合。

荒坂学院要遭受袭击的事情反情报部门早在一个月前就拿到了相关情报，V盯这个案子也有段时日了，背后势力据说是反公司的，林跃也没细问，总之出来要有出来的觉悟，他没指望V事无巨细地把所有事情讲给自己听。

看着后视镜里发型干练，眼神似乎进入放空状态的林跃，铃木默默地扭过头耐心等待上司的回复。

连他这个下属都觉得这段时日的凛太忙了…

从狗镇那个死人堆里被抬出来，几乎看不到苏醒的希望——光是能从病床上爬下来都算是运气顶天牛逼了，现在又是连轴转，尽量把这一次对夜之城各方企业和钉子户“狗镇”影响最大的事情平安落地。

太多人跟凛有关系，然而他都做到了。

他不敢想象凛大人面对总部的时候有多大的压力，很多东西是他从一些细枝末节判断出来的，即使铃木想要分忧也无法做到。

“夜之城…”

林跃在来生背后的小院子注视着这个城市。

他好像从来没有体验过这座城市中那部分大家都追逐的东西，梦想。

隔着车窗，上面浮空车的声音还能清晰可闻，大街小巷里传来用各国语言却用同样快速语调播放的广告声，巷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暗巷里时不时有女人带着几分醉意的娇笑声，污水肆意横流的地面上倒映着摩天大楼上灵动的光影，随后被地面井盖中喷发的雾气所遮蔽。

他是第一次用如此认真的眼睛打量这个城市。

相比之下，林跃更记得狗镇的样子，破败的涂鸦，人们丧失精神的双眼，年久失修的建筑物，还有鸣奏曲一样的枪声。

铃木听着老板念叨了这座城市的名字，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轻手轻脚发动了车子，用最平稳的驾驶技术将车开出了来生的后院，缓速行驶在夜之城拥挤的马路上。

“呼…”

车窗被铃木轻轻摇下，伴随着一阵微微发腥的空气灌入，林跃脸上的那层阴霾似乎散去了一些。

忠心武士聪明的地方在于他知道上司需要什么，很明显凛对夜之城充满了迷恋，有种为数不多看这座城市的兴奋感，这让铃木很不解——在他看来现在的凛好像是个外乡人，在第一次看这座城市一样。

其实林跃想的并没有铃木那么多。

他只觉得活着真好，劫后余生会让这种感觉更为强烈，现在的他做了所有能做的，需要一场好好的休息。

车窗外的景色急速掠过，林跃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为什么会吸引太多愿意铤而走险的家伙来这里追逐梦想了。

就像是孤僻大山里的孩子第一次见到摩天大厦，各种超越前世记忆的事物具象化，无处不在的高科技广告植入，还有开放大胆的文化，这些对闭塞的灵魂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好好体验一下这座城市为什么会让人前赴后继，哪怕是死了也要留名青史。

车子驶入日本街，夜之城不怎么好闻的空气中钻进来一丝怪异的合成香味——乍一闻确实是美食能散发出来的，实际上有着浓重的肉类香精以及刻意合成才会有的刺鼻味。

林跃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只是吃了几口V分给自己的菜，忙活到现在还滴米未进。

“铃木？”

铃木拉起车窗，“凛大人，您说。”

林跃盯着窗外日本街那些摆摊的商贩，“下去吃点东西。”

车子缓缓停下，铃木半天都没有声响，林跃这才前倾好奇地看了一眼脸色为难的铃木。

“没带钱？”

林跃伸手拍了拍铃木的肩膀，“我还不至于克扣你的工资买东西吃，下车吧。”

“请等等！凛大人。”

铃木侧过脸，纠结了好一会儿，“原谅我，我要说脏话了。”

林跃觉得这个有板有眼的家伙过分可爱，连吐槽都要请示上司。

“这里的日料，简直就是屎！我出外勤的时候吃过一次…那东西我没办法想要怎么才能哄进肚子里，如果那些是农民辛苦种出来的，我会说他们是浪费食物的混蛋。”

林跃愣了好一会儿。

稀奇，这恐怕是铃木带情绪说过的最长一段话了。

“怎么可能铃木…”

听着上司的话，铃木觉得这位大人是不是味觉有一些问题，刚想说话——

林跃接着说道：“怎么会浪费粮食，放心吧，那都是添加剂和人工合成的，没有天然元素，吃得会很放心。”

铃木刚良傻眼了。

“下车！”

林跃刚想钻出去，铃木这个家伙又在喊等等，即使是林跃也有点受不了日本职场文化里这种有屁不能一次痛快放完的屮蛋感觉了，“你特么最好有事，铃木。”

铃木神色尴尬地指了指林跃身上得体的西装，“您的义体出了一些问题，夜之城除了公司广场以外，其他地区帮派活动的痕迹非常频繁…”

林跃觉得铃木八成是死板的安保预案背多了，他不觉得有什么帮派能够近他的身。

不过底层敌视公司员工是真的，如果不想弄得日本街人尽皆知又或者搞点大新闻出来，最好还是穿邋遢点，至少西装也得起褶子，看出那一抹廉价的感觉，也可以穿刻奇主义的潮流衣服，总之别像个随时找人麻烦的公司狗就行。

林跃摇摇头，从身后拿出了一件夹克。

看着夹克上熟悉的花纹，林跃不禁想起了V和自己去狗镇摆平安琪那事的时候了，他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服，叼着烟从车后面钻了出去。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迅速席卷而来，阳光从略带有阴霾的天空透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感官和真眼无异的歧路司神谕虽然没有恢复其强大的战斗功能，但基本生理功能都是正常的，因此有一种微微刺眼的感觉。

林跃手遮着额头，渐渐适应了光线，刚想迈步余光下方此刻好像有团黑乎乎的东西。

“嗯？”

看着那双脏兮兮脸上的大眼睛，林跃有些疑惑。

这孩子身上的衣服像是塑胶制作的，还别说有种流浪歌手的感觉，只不过实在是不干净，除了眼睛其他地方明显是污渍覆盖导致的黑棕色，此刻满脸期待地看着车上下来的高大男人。

“kuso！谁让你站在这里的？”

龙行虎步的铃木从车后绕过来，眉毛横着，再配上眼角的刀疤和脖子上义体的痕迹，让他有种凶神恶煞的意味。

说话间他想提起这个小鬼把他丢到一边——

“虎爪帮！”

小孩子被铃木的低吼给吓到了，下意识想转身，可是日本街凹凸不平的路面让他立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而就是这一次摔跤，铃木都快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我们不是虎爪帮。”

还在想这是男孩还是女孩的林跃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恐惧…随即反应过来铃木是用日语驱赶这孩子的。

“不收费！”

小孩眼珠子滴溜溜转，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小鬼头，“这次免费送给两个大哥！”

收费？

林跃表情有些古怪。

这小孩还不是一般地聪明，“是从日本来这里旅游的贵客吗？”

旅游？

打死林跃都没想到，每晚街上都会有人歇菜的夜之城竟然有旅游业。

拦住铃木的林跃权当是放松心情了，微微屈膝打趣道：“我之前来过日本街，可从没听说过停车要收什么费——难道你是给NCPD做事的？他们最喜欢开罚单了，但这是步行街，你能管得到么？”

小孩见面前的男人出人意料地好说话，微微挺着胸膛，不屑道：“切！谁给NCPD那帮王八犊子做事？不要侮辱我好吧？”

“你说收费，我想看看你是怎么从我手里拿走钱的？”

林跃两只手指夹着一百欧元的钞票，微笑着看了一眼，小孩立马被钞票的颜色给吸引住了。

这家伙竟然还有些定力，咽了一口唾沫，铃木在身后阻止道：“这就是个骗钱的小混蛋…日本街多的是这样的孩子。”

林跃摇头，在哪不是解闷？况且自己经常打交道的不是佣兵就是公司狗，相比之下这个孩子反而更有意思一些。

铃木看凛是铁了心要跟这孩子说话，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他还是微微低了下头退到了身后。

“我保证你的大宝贝儿不会在这条街上被刮花…我可是这一片的孩子王，他们都听我的，虎爪帮的大哥跟我说了，只要我成年了就能加入他们，成这片牛逼哄哄的人物！”

虎爪帮…

看来盘踞在威斯特布鲁克的最大势力让这里的孩子并不觉得帮派是压榨人们的犯罪团伙，难以自保的社会氛围下，武器和力量往往会是崇拜的对象，而非考虑矛盾的关系。

“虎爪帮可是会收保护费的，那不是什么正经行当。”

小孩挠了挠头，以他的脑袋不足以接面前这个家伙的话。

似乎怕冷场了，小孩哥扭头扯着嗓子向后呼喊了一声，“都出来！”

一家成人*品店旁小巷子里，探出好多颗小孩的脑袋——

这种年龄的孩子让他下意识想看他们的父母在什么地方…

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蹲着笑的男人和他背后比虎爪帮游骑兵还要凶恶的丸子头武士，眼神畏畏缩缩，似乎不敢出来。

“这附近的车只要不停在俱乐部管辖的停车场里，会被我们放气或者弄坏，这样就会去虎爪帮的修车厂…一辆车我们能拿到五欧元的回扣，但你今天运气不错，一百欧元买你的大宝贝平平安安——哦不，五十！”

林跃被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逗乐了。

好家伙，这些帮派吸血虫是什么地方都不放过，连这种事情都要雁过拔毛。

“好，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有他们的父母呢？”

小孩撇了撇嘴，“我爸在街头那边做日料，他们…嗯，都是虎爪帮俱乐部里的孩子，知道妈是谁，至于亲爹——我也不知道。”

“难免有意外嘛！你懂的！”

林跃表情古怪…

这家伙懂的倒挺多。

说到这个话题，小孩哥竟然有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气质。

林跃的表情渐渐收了起来，小孩暗道不好…早听说有些虎爪帮的大人物喜怒无常，该不会是他们吧？

小孩赶忙用手挡住脸——

然而钞票揉捏的声音伴随着胸口轻微的推动感，那张梦寐以求的一百欧元此刻略微发皱静静地躺在臂弯里…

起身的林跃说了一句“走吧”，铃木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这个小屁孩以示警告。

见那家伙走远了，这几个孩子才聚在一起，眼巴巴瞅着中间围拢的那张钞票。

林跃压根没考虑车的事情，只全当是给这些跟乞丐没差别的孩子们买东西吃的钱了，一百欧元正好，不容易被抢，够几个孩子分。

虽然早有觉悟，但林跃还是觉得刚才的样子和日本街上方悬挂的高级跑车广告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没记错的话…巷口里那几个孩子身上甚至还有义体改造的痕迹。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沉重了。

“铃木，带你吃一次合成食品不会介意吧？刚才你的意见可是很大的。”

铃木嘴皮蠕动，哪还敢说个不字…想来强大的人都有一些怪癖，只是凛大人比较特殊罢了。

林跃总是能在这家伙身上看出某个家伙的痕迹，很像他，举着合成的鸡肉丸串大骂这东西就是屎的五郎…

见林跃嘴角勾起在笑。

铃木：“您在笑什么？”

林跃斜瞥了一眼，“笑有个家伙和你一样挑嘴，是个有意思的人，可惜有些愚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小孩的提醒，林跃鬼使神差走到了他所说的街角，只有一辆简单的破旧餐车停在那里。

“嗯？竟然是这儿。”

这也太赶巧了，林跃第一次在夜之城吃拉面的地方就是这儿！

微胖的厨师用肩膀上的毛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欢迎您的光临客人！”

没客人却这么忙活，似乎是在制作一批外带快餐。

“请稍坐！”

林跃坐下以后，指了指拉面，“要一份这个。”

为难的铃木左思右想，最后选了几串看起来“毒性最小”的鸡肉串。

老板点头，看了一眼来的客人，“奇怪，客人是不是第二次来这里吃饭了？”

林跃正四下看风景呢，没想到这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家伙竟然有印象，略微沉默后点头回道：“算是吧。”

老板笑眯眯点头，熟练地挖着沙拉酱，“看来我的记忆力没错。”

话题到这儿就没了。

热气腾腾的拉面端到林跃面前时，他特意翻了几筷子，发现没有蟑螂一类的东西浮上来才放心低头吸了一口。

忙完的老板擦着手，用日式英语询问道：“味道没错吧？”

铃木咬了一口鸡肉串，忍了半天，才勉强咽了下去，挤出来一个威胁意味大于称赞的古怪笑容，老板不自觉往林跃那边靠了靠。

林跃倒是点了好几下头，“真正的醇二小麦做出的东西还是不错的。”

厨师两眼放光，“客人真是有品味。”

铃木眼睛瞪大，下意识看向手里的鸡肉串，闹了半天就自己手里的东西是合成的？

靠…

林跃忍着笑品尝并不算好吃的拉面，现在的他比任何时间都要放松，吃饭的速度也很快。

当最后一口拉面吸入腹内的时候，林跃满足的仰着头长出了一口气——

铃木觉得屁股底下的塑料板凳有种油腻的感觉，好不容易等到大人吃完了，赶忙站起身想要转账走人。

林跃扭过头，刚想要起身离开。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丢了过来，在地面上滚了好几下才堪堪停住。

铃木瞬间挡在了前面，林跃用粗糙的劣质餐巾纸擦拭着嘴唇，表情平静。

他视线上移，冷漠地看着前面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虎爪帮围了上来。

铃木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哦不，尸体，眼皮跳了跳。

是…那个孩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