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天界”,但在这个封闭而广袤的世界之中,除去漂浮在云海之上的宫殿群落之外,还有云海下方的深渊。
前者运用的是高度凝聚的真炁,后者则弥漫着与之截然相反的煞炁。
天人们的能力与这个时代的咒禁师近似,不可能生活在这种地方。换而言之,那位天帝,甚至算不上此界唯一的统治者。
从祂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选择逃向云海深处可以看出,它对这里十分了解。
然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深渊之所以存在,只能因为天帝从未征服过这里,是祂在全盛时期都未能实现的成就。
能阻止祂的……唯有是另一位恶神。
想到这里,岑冬生若有所悟,觉得自己对远古神明的了解开始变得深入。
世界由阴阳两面、清浊二气组成,而同样是神,有着由人类等以“阳炁”为生的生命族群中脱颖而出的天人之神;亦有从鬼怪中诞生的超然存在,象征着阴的一面。
以岑冬生现在的灵觉强度,只能捕捉到远方传来隐约的踪迹,他拼尽全力,只能勉强缀在后方不被甩脱;在黑暗中一路狂奔,然而没等他走出几步远,他又注意到了让人在意的东西。
漆黑又漫长的甬道上方,飘荡着一排白影,全都是死去的受害者。抬头就能看到他们晃动的影子,与某位天宫大敌在遗迹内留下的一排吊起来的天人相似。
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些尸体都被白色的茧囊包裹,且在高凝聚煞炁环境下,出现了异常的变幻。
“这是……”
岑冬生嗅到了一丝怪异的气味,浓烈到齁人的香味,却散发着死亡与腐烂的气味,好似某种引诱昆虫的食肉植物。
白茧下方,正在渗透漆黑的液滴,一点点往下滴落,落入下方的土壤;每一次滴落和融入,都会让周遭环境的黑暗浓重上一分。
那场发生在远古时代,无人知晓的天宫与深渊的战争,其惨烈的结局与起因,逐渐开始在岑冬生的脑海中浮现轮廓。
深渊将天人们当成了猎物与滋养这片黑暗的养分。
现在,他真正想不通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
天帝为何要逃往这里?总不至于是指望生死大敌能拯救自己吧。
老实说,要论仇隙,过去经历过漫长战争的天帝,与极有可能就是毁灭天宫罪魁祸首的此地主宰之间的深仇大恨,肯定要远高于只是外人的兄妹俩。
……
一路向前、向下,地表尚且不是结束,蜿蜒的隧道通往地底更深处,如同盘旋环绕的长蛇。
浓烈的煞炁令他感到了些微不适感,光是严苛的环境就足以杀死甲等以下的咒禁师,如同将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设备的普通人扔入宇宙深空之中。
像伊清颜这样的特等咒禁师自然是不惧外物,然而环境对他们人类而言,的确不利……
男人思考间,突然察觉到前方的黑暗忽然有了质感,不再是纯粹的虚无。
一片朦胧的、流动的微光悄然显现,无声地出现在远方。它像一堵活着的墙,由亿万尘埃般细小的发光微生物组成,缓慢地起伏、收缩、膨胀,如同沉睡巨兽的胸膛。
幽蓝、惨绿、病态的黄光在雾中交织流转,变幻不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黏稠的生命感。
伴随着音爆声,岑冬生飞出隧道,迎接他的是虚空般巨大的地下空洞。
而那面墙壁就在不远处,存活于地底核心的巨体,庞大到不可思议,散发着强大的存在感,那伴随着特定频率呼吸、起伏的表面,证明这东西毫无疑问是“活着”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席卷起潮汐般的涌动,仿佛这地下世界浓烈、黏稠的煞炁皆是来源于它,而遍布空间各处的庞大能源亦反过来供给着它、让它的组织像癌细胞般疯狂扩张……
岑冬生从这巨型生命体之上,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下意识屏住呼吸。
天帝停下了动作,祂正漂浮在雾气之前。
追逐战到此为止,伊清颜没有急着动手,对方引她与哥哥来此,显然是另有目的。
她观察着此处状况,清亮眼眸眯成狭长的模样。
“封印?”
笼罩在那奇异的巨型生命体表面的,是朦胧飘渺的雾气,散发着与煞炁格格不入的流逸气质,看似脆弱,却蕴藏着锐利杀机。
巨型生命如呼吸般膨胀,每时每刻都在增殖自身,然而其组织在触碰到雾气的瞬间,就会被消灭,由此一直保持着稳定的姿态。
很显然,这是过去的天人们留下的限制,说不定就是天帝本人的安排……
岑冬生抬起头,看到那雾气的核心,是一柄极不起眼的小刀。
“六指长的青铜刀刃,‘如鸟羽曲,不应尖直’……对了,就是它。”
看到它的第一眼,他便感到心潮澎湃。怪不得天帝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没有等待岑冬生提醒,伊清颜在冥冥之中被这柄小刀吸引,目光落在了同一处,紧紧盯着。
“这是天界最为勇猛、杀伐第一的神将,为了抵抗大祟,用毕生心血炼成的兵器。那时已经是战争的末期,天宫濒临毁灭,祂牺牲了自我,……最终,我用这柄兵器封印了这天下的大敌。”
天帝长叹一声。
“若是刀被取走,大祟出世,注定生灵涂炭。外来者,你竟贪婪至此?”
“就我一路上见过的蛛丝马迹来看,若眼前之物就是你口中的大祟,是曾经毁灭天宫的怪物,那确实很危险。”
岑冬生飞上天空,与伊清颜肩并肩。
“我之前所言非虚,保护世界的确是我方的意图。就算你死了,我们会替你好好看管。如何,天帝大人,愿意束手就擒吗?”
“笑话!”
天帝大笑起来。
“为了对抗这等灭世魔物,天宫已背负得太久、太久,此次来,就是为了从这份沉重的束缚中解脱,唯有如此,我才能走上新的道路。”
话到这里,对方那听不出情感的漠然中,难得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然而,明明对大祟有如此深仇大恨,天帝却毫不掩饰自己要解开其封印的意图。
沉睡万年之久后,如今的祂似已陷入疯狂。
“……我们说不定真得当一回拯救世界的人了,清颜。”
“哦,那不是很好吗?”
将疯子和坏蛋全部处理掉,顺便——只是顺便,将路上看到的好东西一起打包带走,这正是拯救世界的勇者该有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