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大区以外网络的过程其实并不漫长。

在太平洲梦想家基地内入网并时刻提防着网监的林跃松了一口气。

这并非是过于小心——

而是跨区进入其他大洲网络会让黑客在面对突发情况时退出网络的过程极大减慢，与此同时被当地网监发现的概率也会极大上升。

一般很少有黑客跨网络大区进行活动，除非是对自己的技术非常有信心。

在初网良好的时候，普通人想要在其他大区网络获得权限和访问资料的时候往往要顶着一定的延迟才可以，这种情况在巴特莫斯释放了病毒后显得更加严重了，各国以及各个区域都在针对这种网络不可逆的变动进行干预。

这也让大区网络的跨越更加充满复杂和危险…

一不留神诱导性的数据就会将用户带去不知名的地方，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眼前周遭的景象就这么快速移动着…

很快便穿过了数据之海。

这是新算法网络中出现的名词，大量无人整理的数据汇聚成江河与海，进行着难以估算的数据碰撞——

并非只有一处数据之海，像现在人类可用的21%网络中存在很多这样的地方，至于黑墙外的就更多了！

这也是人工智能研究专家对未来人类是否可以夺回初网持有悲观态度的根源——

已经有研究表明数据碰撞的过程中可能会产生AI。

即使这个概率低到像是地球海洋无机物互相作用下产生单细胞生物时那种概率一般，但确实有这种情况。

也就是说——

光是初网陨落后那些变异的流窜AI不说，还有很多新生的“恶龙”。

“请注意你的网络设备电位差。”

想象中的亚洲地区网络与北美网区并无区别。

同样是看不到尽头与结尾的黑墙牢牢矗立在前方，还有那些在双向算法下被黑墙拦住的流窜AI。

林跃听到奥特的提醒以后这才着手看看自己目前有无其他不适的情况。

因为这是林跃为数不多能在网络作战中获得的“正规培训”，并且是在一个身经百战与公司大型防火墙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AI实体带领下——相较于现在流行的AI教师，奥特的思维方式更趋近于人。

网络作战，线下网络入侵行为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黑客技术应用场景。

这也是林跃对网络行者了解逐渐深入后才明白的论题…

简而言之，线下入侵黑客们依赖的是脑机，脑机中现在可以调用的魔偶（快速入侵）。

只要附近存在网络，公用或是组织（私人）子网都会成为黑客借助的工具，人会把自己的脑机变成存储恶意程序的枪，借用网络将子弹发射给敌人的脑机、植入体以及网络设备。

在赛博网络中进行战斗，就是如同猎户座出现时那样——所有的战斗行为可视化，那时依赖的不仅仅是黑客自身对于数据的敏感性，同样需要在赛博网络中对于危险的嗅觉，更需要一副好用的工具。

这种工具就叫做网络程序套件。

没有这些东西从事网络活动无疑是危险的，程序套件有让操作变得简单，攻击指令更快，防御措施更全面…等等诸多好处。

当然，提前在网络上进行深潜帮助线下伙伴进行佣兵行动也是可以的。

优点就是能更快掌握信息，缺点也很明显，比线下更容易暴露。

因此你最好祈祷敌人的黑客团队没有发现你…

哪怕是帮派，现在都有了杀人不见血的子网维护黑客，在深潜状态下自己没有办法在现实世界手动干预断网是最大的弊端。

林跃按照巴特莫斯所描述的经验，规规矩矩把深潜之后所需要注意的一切东西都检查过后才对奥特进行回应。

“可以了。”

貌似在网络中曾与猎户座，黑墙等进行过战斗的林跃并非需要这么谨慎。

但这次不同于任何以往——

奥特带领林跃进入亚洲网区后，开始向黑墙迫近了。

对于林跃而言，那头是未知且充满恐怖恶龙的遗弃之地。

他现在还记得那头的声音让第一次接入网络仓的自己差一点步入了深渊…

奥特整个庞大的身躯开始慢慢融入黑墙，她身上那些代表AI特有的红色数据块完美钻进黑墙矩阵一般排布的数据链中，整个过程看似很慢，实际上奥特的动作像是拖影很严重一般，很快便没入了黑墙，没有任何转身的动作就面对面隔墙看着林跃了…

黑墙双向算法的视觉表现就是如此。

让矢量混淆，让某些AI穷其一生也找不到突破黑墙的路径。

“触碰它。”

奥特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些听不真切。

林跃的手刚刚摸上这些跳动的数据光点，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幻，前方一片无垠，只剩暗红色的色块大面积铺满那种空洞如宇宙般的黑色，背后则是很多黑客想要证明自己极力突破的黑墙。

鲜活的意识投射让盘踞在网区内那些游荡的AI立马反应了过来。

虚幻的暗红色色块眨眼间就已经到了林跃上方…

林跃的虚拟形象随着程序套件的出现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的身体迅速膨胀，脚下踩着宛如浮空设备一样的圆盘，一头恶犬如影随形陪伴在林跃身后，另外那些负责ICE防护的模块已然变成了一条条盘旋在周身的电场。

“这不是你可以处理的。”

这种量级的AI产生的攻击行为能让周围网区百分之九十的黑客立马死亡。

林跃没有和黑墙那么稳固的链接存在了，因此AI对其发动攻击，黑墙也不会再出手干预。

奥特的目的是带领林跃前往香格里拉，路途上这种AI也不会让林跃去以身涉险提升经验。

数据的攻击过于朴实。

林跃只看到奥特上方像是有光柱降下，暗红色数据云被人按住了一般没法动弹，伴随着卡顿一般的画面效果，暗红色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抽离出来一般…

此刻林跃能感觉到那家伙很痛苦。

“当你能够熟练掌握残余的猎户座以及黑墙子AI的时候才可以尝试攻击AI。”

她出手后黑墙周围暗红色色块的区域明显减少，四周只剩下让人难以忍受的浓黑。

奥特裹挟着林跃的虚拟形象出发了。

像是坐在时光旅行机中一般，林跃压根没法确认所谓香格里拉的路径是如何走的，这貌似也是奥特的一些手段，看来她还是不想让林跃这个真正的人类知道香格里拉准确的IP地址。

四周的景象变了。

无垠的黑已经不是这里的主色调，而是被一阵有些刺眼的亮光所代替，像是有个小太阳矗立在这里一般。

下方，赫然是一座几近于全息投影般逼真的城市…

这让任何数据堡垒以及意识投射构筑的景象都显得极其粗糙。

林跃很快察觉到有网络用户在靠近。

“之前我就告诉过你，香格里拉有自己的制度，两位执政官是负责我们这次通路建立的后勤黑客。”

“如果过程中出现问题，请不要拒绝来自香格里拉的指令…这关乎到你的生命。”

伴随着两个所谓“执政官”的出现，林跃一时间有些难以分辨这到底是在墙外还是在墙内——

因为他们的虚拟形象与人类别无二致。

“奥特·坎宁安小姐。”

手背着看不清样貌的男人宛如中世纪管家一般弯腰行礼。

胖乎乎的女人则就冷淡得多了，林跃能感觉到那种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敌意。

“认清楚他的身份识别码，如果有任何情况，你们需要优先保证他的安全——可以准备数据传送了。”

奥特就像是给人类下达旨意的女神一般，两个执政官对指令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那个胖胖的执政官女人对自己审视一般的目光让林跃如坐针毡…

有种不太好的直觉。

简单安排好事情后，奥特没有任何进入香格里拉的意思，而是询问林跃是否要体验灵魂国度的生活。

听奥特介绍，大部分数字灵魂都是灵魂杀手滥用的结果，这些人大部分不相信自己已经物理意义上死亡了，而是宁愿认为灵魂杀手将其杀死的过程是个可怕的噩梦。

能够组建这么大规模的城市…

几十年来有多少条命死在了灵魂杀手这个程序上都是未知数。

“算了…”

林跃最终拒绝了这件提议。

果然人在不需要吃饭、喝水以及没有其他物欲追求的时候社会结构是最稳定的，数字灵魂这种生命有其自身的特点，完美且理想的社会只能在这种先决条件下才能达成。

然而现实是：困苦和疾病让夜之城的人们变成了所谓梦想的燃料。

两者太过于割裂…以至于林跃都不想去接触这场美梦。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和黑墙产生链接——身体自衰严重躺在本州等死的时候做过一个怪梦…”

“梦里那地方叫做香格里拉，有个简陋的海港，人们坐着木船出行。”

“那些灵魂告诉我我属于那个地方，还颇有逻辑地建立了一整套我是怎么来，又要怎么去，生存意义等等的说辞…搞得我差点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本来是等执政官打开通路时的闲谈。

没想到奥特手下的城市突然开始变化，城市边缘的河流旁的一角开始放大，赫然是林跃在人性几乎失去的那段时间里的做过怪梦的场景。

这怎么可能？！

林跃有些傻眼了——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奥特玩的障眼法…

但仔细一想编织谎言这种事情对于奥特是没有意义的，她不需要构建虚假的记忆来影响林跃什么，以二人现在绑定的关系来看，用互相交易来形容更合适一些。

“那记忆的确是虚假的。”

奥特的话让林跃悬着的心放下来半截。

“但是那些流窜AI为什么——”

林跃的话还没说完。

奥特打断道：“流窜AI？”

“不…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黑墙。”

听着奥特毋庸置疑的声音。

林跃现在脑袋很乱。

他不明白黑墙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林跃对于自己怎么来的并不关心，他只想知道黑墙绕这么一大圈想要得到什么。

奥特也不想让这个问题缠绕林跃的心绪。

“我创造无数AI只为了进入神舆，但你似乎从未知道我要进入神舆的真正目的。”

林跃摇头。

AI除了吃数据以外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解放灵魂。”

不论真假与否，林跃第一次和奥特在深层目的上展开对话了。

“荒坂依赖灵魂杀手杀死的数字灵魂，它们长期从事这方面的研究，神舆就是他们大型的圈养厂——relic的核心技术是伴随着大量数字灵魂消亡和残缺为代价问世的。”

“帮残缺的灵魂抹去痛苦。”

“让忍耐了囚禁的灵魂们回到自由的香格里拉，这就是我的目的。”

这样的说法…

林跃沉着眉头。

貌似说得通了。

按照记忆里故事的结局，奥特似乎会在强尼和V中选择带走一个数字灵魂，也恰好应证了这番说辞。

“痛苦伴随着我们的产生而消解。”

“有的AI会因为一部电影模仿人类，有的AI会因为解不开的问题而不停钻研…但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很明显，黑墙找不到自我存在的意义。”

“你的特殊让他认为你与其是同类。”

“他同情你才为你编织美好的谎言，希望你不要陷入他那样纠结于‘我从哪来’的痛苦当中，但他又需要你，需要谎言诱骗你跨过墙，为他找寻自己想要问题和答案。”

“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也许只是他各种尝试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单人越过黑墙存活下来的概率几乎没有，饶是最强的AI猎人也不敢轻易越过黑墙单打独斗。”

“也就是说，你只是无数选项中的一种。”

奥特的一番话算是把林跃接触黑墙以来的大部分谜团说通透了——

黑墙也在创造自己的AI，这跟奥特的行为极其相似。

“这么说，黑墙一直对某个问题非常执着，执着到广撒网的地步了是吗？”

林跃的话通俗易懂。

奥特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没有确切的问题就意味着我们要多次尝试。”

“但我想这一次或许不是巧合，我的巴特莫斯朋友遗留的坐标和黑墙的指示重合…”

林跃心有所感。

“你的意思是黑墙和巴特莫斯有关系对吗？”

奥特摇头，“在没有确切证据情况下我不会这样说。”

然而话锋一转，奥特盯着林跃继续道：“时间不多了，你需要一次训练。”

“希望借此机会…你可以学会忍耐。”

林跃的表情瞬间难看了起来。

香格里拉也瞬间消失不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