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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盖棺定论

大不列颠之影 趋时 8773 2025-08-24 12:28

  

  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拉姆斯盖特,阿尔比恩别墅外的煤气灯把铁栅栏的影子投在湿漉的石板路上,一阵轻风吹过,那影子就像是海草般轻轻摇曳。

虽然此时夜色已深,然而栅栏外聚集的人群却比白天更多。

其中既有记者,也有画师,还有许多因为好奇心来到这里的附近居民。

他们有的人肩头披着旧呢子外套,有的人夹着速写本和短铅笔,也有的人就抱着胳膊站着,时不时向身边的人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迪斯雷利、大仲马、狄更斯和埃尔德肩并肩的站在人群前列,脸上的表情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虽然他们四个谁都没说,但所有人都清楚,亚瑟今晚强闯阿尔比恩别墅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如果事实并不像是亚瑟以为的那样,或者说,即便事实真的是那样,但亚瑟没有证据证明他这么做是对的,那他依然有可能因为今天的行为遭到流放,甚至于……上绞刑架。

“灯还亮着。”狄更斯抬头看了眼三楼那扇半掩的窗,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夜风寒冷还是由于担心好友:“如果公主殿下真像亚瑟所言,病得厉害,那这光……可能就是今晚唯一的动静了。”

迪斯雷利焦躁的在门前背着手踱步:“该死!亚瑟他应该在行动之前多跟我们商量商量的,他这么贸贸然的闯进去,一旦不能说服公爵夫人和康罗伊,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低声碎碎念道:“林德赫斯特伯爵……不,不行,他的份量应该不太够,我还是应该先给皮尔和威灵顿公爵写封信。希望他们看在亚瑟这么多年的忠诚服务上,看在我对保守党还有点作用的份上,出面保他一手……”

大仲马闻言,朝地上啐了口吐沫:“呸!本杰明,有什么好怕的?”

他胸膛一挺,满不在乎的开口道:“要是亚瑟在英国混不下去了,我立刻把他带回巴黎!我在他家里免费住了两年,只要他愿意,我在巴黎养他二十年!正好,我在巴黎的新剧院快开张了,到时候就让亚瑟去当剧院经理,管账、骂演员、收门票,他不是喜欢芭蕾舞演员吗?我那里有的是姑娘!这才是男人该过的日子,比你们在下院里吵来吵去强多了!咱们一会儿就去开瓶香槟庆祝,庆祝他终于摆脱了这一堆烂摊子!”

迪斯雷利闻言,指着大仲马瞪眼道:“亚历山大,事情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你以为这里是巴士底狱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狄更斯赶紧上来劝他们:“嘘,别吵了。外面这么多耳朵都在竖着听呢!”

一直没说话的埃尔德心里也憋着股邪火,他开口骂道:“吵什么吵?你们两个一个赛一个的,就跟码头上卖鱼的贩子似的。”

说到这儿,他从口袋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又啪的一声盖上:“今晚我不走了,就算在这里站一宿,我也得第一时间看到他出来。”

……

阿尔比恩别墅的客厅里,灯火明亮。

站在窗边的侍从听到外面吵闹,不由得扒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把他吓得变色。

侍从忍不住快步走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的肯特公爵夫人身边,小声提醒道:“殿下,外面……外面聚集了不少人。”

“人?”肯特公爵夫人心里一惊,连忙追问道:“什么人?”

“不清楚,不过……我在人群里看见了《泰晤士报》的卡尔文和《纪事晨报》的霍奇森。”

“是记者?”肯特公爵夫人手里的扇子掉在了膝盖上:“外面总共有多少人?”

“恐怕……至少三四十人。”侍从小心翼翼地回答:“而且看起来还有更多人在往这边赶。”

站在公爵夫人身边的康罗伊猛地合上手里的账簿,嘴里念叨着:“该死的!我就知道会闹成这样!”

他起身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往外望了一眼。

只见煤气灯下的人影,正如同涌动的墨水一样,在石板路上晃动,仿佛他们下一刻就要涌进阿尔比恩别墅了。

康罗伊放下窗帘,冲公爵夫人说道:“殿下,必须立刻派人去把那帮记者和闲人全都赶走,否则明早伦敦的每一份报纸都会刊登今晚的这桩丑闻。”

“赶走?”公爵夫人抬起头,她既有惊惶又带着一丝犹豫:“他们是记者,又不是暴徒,怎么赶走他们?”

“殿下,记者比暴徒可怕得多。暴徒一棍子就能打散,但记者们的嘴巴一旦张开,就会像老鼠钻进粮仓,咬的你体无完肤。”康罗伊阴沉着脸走到了正在装模作样检查厨房的治安官墨菲面前:“墨菲先生,今天的事情因你而起,你应该对此负责。”

“我?”墨菲抬起头,他指了指自己,颇为尴尬的回道:“爵士,我不过是例行检查。”

“检查?”康罗伊冷笑一声:“如果你真是检查,外面那群秃鹫就不会闻着味儿聚到这儿来。你是治安官,不是闲人,你得负责把这些人驱散,现在,立刻!”

康罗伊的态度如此坚决,以致于墨菲的额头都沁出了汗。

他的心里其实挺没底的,尤其是在看到亚瑟上了三楼却久久没有下来之后,他也不知道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康罗伊不想出面驱赶记者,他这个治安官自然也不想。

毕竟谁都不愿意被这帮多嘴多舌的家伙登在报纸上,被全不列颠的民众拿来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

墨菲觉得自己多半没法让康罗伊改变主意,于是便走到了肯特公爵夫人面前,小心提醒这位真正能做主的女士:“殿下,如果我们用武力驱散记者……怕是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弹。依我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理会他们。”

康罗伊紧跟着墨菲走出了厨房,他大声呵斥道:“谁让你动用武力了?你找几个可靠的下属去告诉他们,码头那边有个渔夫落水身亡,现在正往岸上打捞尸体。你看着吧,不一会儿,这帮记者就会追着血腥味跑过去。如果还剩下几个不识趣的,就请他们去治安官办公室做个笔录,问问他们深夜围在王室寓所门口,是不是想要窥探隐私、扰乱治安。我保证,肯定没有多少人愿意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治安官的记录里!”

墨菲不得不承认,康罗伊给出的方案确实是可行的,政府也确实经常用类似的方法转移社会舆论的注意力。

但是,相较于渔夫溺水,肯定还是王储病危更有新闻价值,所以墨菲不认为这帮记者会善罢甘休。

其次,派人吓唬记者这种办法,仅限于用在那些地方小报的身上。对于《泰晤士报》和《纪事晨报》这种发行量巨大的报社来说,一个拉姆斯盖特的地方治安官居然试图吓唬他们,并威胁他们闭嘴,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约翰·康罗伊爵士。”墨菲开口道:“这些记者来自伦敦,如果事情闹大……恐怕不只是公爵夫人和公主殿下的名誉受损,还会牵连到肯辛顿宫本身。你确定你的办法,不会适得其反吗?”

康罗伊迎上了墨菲的目光,语气强硬道:“正因为他们来自伦敦,我们才不能让他们带着今晚的流言回去。否则,明早的报纸会像瘟疫一样传遍整个不列颠,到了那个时候,不论真假,公众只会记住‘肯辛顿宫出了丑闻’。我们必须在今晚就掐灭这个苗头,无论用什么手段!”

这种时候,墨菲只能寄希望于肯特公爵夫人,他轻声询问道:“殿下,您看?”

公爵夫人咬了咬唇,显然被康罗伊的话说动了几分,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楼上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亚瑟顺着旋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墨菲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亚瑟爵士,楼上的情况如何?”

亚瑟意味深长的看了康罗伊一眼,旋即又把目光放到了肯特公爵夫人的身上。

他摘下帽子向公爵夫人微微欠身行礼,旋即开口道:“殿下,经过我的细致检查,阿尔比恩别墅的二楼和三楼并不存在潜在的犯罪者,但是一楼,由于这里不是我检查的,所以我就不轻下定论了。”

公爵夫人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亚瑟会在这种时刻说出这样暧昧的答复。

康罗伊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亚瑟爵士,你这是在暗示什么?”

亚瑟缓缓将帽子戴回头上,手指轻轻转动着那枚银色鹰头手杖:“我并没有暗示任何事,约翰爵士,我只是如实汇报自己的观察结果。”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笑非笑的补了一句:“当然,如果您对我未曾亲自检查过的一楼状况特别有信心,那自然也无妨。”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却像是抬手打了康罗伊一耳光,清脆响亮,以致于逼得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肯特公爵夫人的表情在灯光下微微一变,显然被亚瑟那句“特别有信心”刺到了心底,然而她却又不好在此刻多问。

亚瑟察觉到了她的细微表情,便缓缓收回那点锋芒,压低嗓音道:“殿下,关于公主殿下的情况……我必须郑重提醒您,她的病情比您想象的更为严重。”

公爵夫人闻言,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裙摆,目光躲闪的回复道:“可是,约翰……不,大伙儿都觉得,她只是受了些风寒,静养两天就好了……”

亚瑟轻轻摇了摇头:“风寒不会让一颗年轻的心脏,跳得如此迟缓,也不会让她在短短数日里,体力衰退到举起茶匙都感到吃力。殿下,我不是来危言耸听的,但是……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为她提供最合适的照料,她的病,可能会在您还没做好准备之前,就急转直下了。”

公爵夫人怔住了,似乎还想反驳。

但亚瑟已经悄然上前半步道:“我理解,公主殿下与您之间可能有些隔阂……可您毕竟是她的母亲,她毕竟是您的女儿,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像失去她那样让您后悔终生。”

烛火的光芒在他银色手杖的鹰首上跳动,映出一抹冷光,然而亚瑟的眼神却是温的:“殿下,外面的人群、记者、流言,这些可以交给我来应付。但是,楼上的那位,是您唯一不能交给别人去守护的。上去看看她吧,刚刚她又烧的在说胡话了,我听见她好像说了,很想妈妈。”

肯特公爵夫人的呼吸明显一滞,她的眼皮微微颤动,唇瓣动了动,却一时间发不出声。

“她……她真的这么说?”公爵夫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近乎不可察觉的哽咽。

亚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公爵夫人的手缓缓伸向茶几上的那把象牙扇,却又在半途停住,转而握住了自己腕上的蕾丝袖口。那指尖的动作很细微,她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冲动。

康罗伊皱着眉,正要开口劝阻:“殿下,您现在不必……”

“够了,约翰。”公爵夫人忽然抬起头,打断了他:“德丽娜是我的女儿,虽然只是一点点的风险,但是我们连这一点风险也不能冒,马上替她请医生,就要那位全拉姆斯盖特最受尊敬的普伦德利思医生。”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怕自己再犹豫似的,扶着椅背缓缓站起身,迈步向旋梯走去。

亚瑟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楼上的道路。

他目送着公爵夫人的裙摆消失在旋梯转角后,缓缓转过身来,手杖重重的一触地面,发出低沉而清脆的一声。

嗒!

阿尔比恩别墅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

“约翰爵士。”亚瑟的声音不高,但却能令听者胆寒:“今晚不论是公爵夫人,还是公主殿下,都已经作出了她们的决定。我想,我们最好都不要再试图更改它。”

说完,他抬起手,指尖按住礼帽边缘,向康罗伊微微前倾了一下身子。

这是一个极为克制而正式的告别礼,既不多一分尊敬,也不少一分礼数。

康罗伊只是沉着脸,没有作声,但喉结动了动,像是强行咽下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银色鹰首手杖在地面轻轻一点,亚瑟转身看向侍从们:“请替我开门。”

侍从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走向大门,抽出门闩,拉开厚重的橡木门板。

夜风立刻灌入,带着外面煤气灯的光影和人群的喧声涌了进来。

亚瑟收紧外套的领口,目光越过门槛,看向铁栅栏外那片晃动的身影。

煤气灯下,铁栅栏外的好事者们看到大门打开,顿时像被惊动的鱼群般骚动起来。

最先看见他的是大仲马,那张向来带着豪放笑容的脸,这一刻却是先怔了一下,然后像压不住似的咧开了笑。

“我就说嘛!你们这帮乌鸦嘴,亚瑟怎么可能有事?他的命硬着呢!”

他大步上前,却被人群隔在栅栏另一侧,只能隔着铁栏杆向亚瑟挥了挥手。

迪斯雷利的眉心也缓缓舒展开来了,但他的神情依然凝重不减,只是低声骂了一句:“这个赌鬼……”

狄更斯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身边的埃尔德道:“太好了,他看起来没受伤。”

然而他刚一回头,却发现埃尔德不见了。

狄更斯赶忙四下寻找,结果发现埃尔德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夹在了涌上去的记者堆当中,他一边朝着亚瑟的方向艰难移动,一边还大声叫骂着:“该死!你们这帮记者,你们和他有我熟吗?就采访他?”

记者们,就像潮水一样,从人群各个角落涌了上来。

有的举着速写本,有的高高举起鹅毛笔,喊声此起彼伏。

“亚瑟爵士,亚瑟爵士,今晚您为何会出现在阿尔比恩别墅?您和殿下关系一向亲近,这次是受她亲邀吗?”

“爵士,深夜来访可不是伦敦的好习惯,除非事情真的很急,或者茶真的很好喝。”

“外界盛传公主殿下已经卧床三日,您是来探望还是来调查的?”

“我们听说这是秘密政治会晤的幌子,您今天是代表保守党来的,还是代表辉格党来的?”

亚瑟在台阶上微微驻足,任由那股热浪般的提问声向他扑来。

“诸位先生。”

他抬起一只手,手杖轻轻敲击石阶,清脆的声响在寒夜里格外突兀,竟然使得嘈杂声短暂地停顿了下来。

“我今晚确实受邀而来,但既非秘密政治会晤,更不是深夜品茶的雅兴。至于贵社明日是否会以午夜密会、阿尔比恩惊魂,或者其他更惊悚的字眼作标题……我无权干涉。”

话音未落,记者们又炸开了锅,有人高喊:

“那殿下的病情呢?是否如传言般严重?”

“您至少能确认她还好吧?”

“亚瑟爵士,您刚才在屋内见到谁了?肯特公爵夫人和约翰康罗伊爵士是否也在场?”

亚瑟缓缓收回笑意,神色郑重道:“殿下的健康是王室的私事,不会由我来向公众发布。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她需要安静,需要医生,需要的是母亲的陪伴,而不是流言。”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记者堆中握着速写本和鹅毛笔的人:“至于今晚我见了谁,如果各位感兴趣的话,可以移步前面不远处的阿尔比恩旅馆,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天色已晚,如果我们还在这里继续逗留,打扰一位需要静养的病人,一位十七岁的姑娘,那就实在有失绅士风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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